再揮一棒吧,歐吉桑:(聯合報)

1993-02-15(記者董智森/台東報導)

談起中華棒運,大部分的人都認為源自紅葉隊,事實上在民國二十年,日本人在台培養的嘉豊辰棒球隊,就曾從國內一路打到日本角逐冠軍,展現了國人驚人的棒球潛力,而這這一群第一代的棒球元老,今天只有一人健在……去年奧運奪得棒球銀牌後,我國的棒球成績引起世界的矚目,事實上,台灣棒球能有今天的成就,和日據時代日人的推動有關。原住民天生棒球好手今年八十五歲的拓弘山對這點深信不疑,他是日據時日人在台培養的棒球選手,可能也是台灣第一代碩果僅存的棒球元老。「說來奇怪,日人訓練的選手中,台灣人的成績反而比較好,尤其是山地原住民」,拓弘山不太會說國語,日本話倒是十分的流利,「所以當年我們在打棒球時,山地的同學都很出色。」拓弘山是台東阿美族人,在早年的棒球界中,以擅長盜壘聞名,事實上,他對打擊也很有心得,他六十六歲的弟弟拓伯榮說,每一次只要有棒球賽,就看到哥哥聚精會神的全程收視,而對其中各種動作也提出批評和看法,「哥哥也曾教過棒球,但我當時太小,沒有印象,但許多鄰居提起來都很佩服,當然這些鄰居大多過世了。」事實上拓弘山學棒球並不早,在讀嘉義農校三年級時,在日本教練賞識下,才開始學習打棒球,但才一接觸,他就完全著迷了,那時候在日人的推動下,台北第一中學、第二中學、台北工業學校、高雄國中、台中一中、嘉義農校等,都是頗負盛名的棒球名校。在嘉農的棒球隊中,共有十二位球員,其中台灣人、外省人及山地人恰好都有四人,教練是日本人,非常嚴格,「譬如我們現在看打擊手站在壘包上,如果球還在各壘傳送時,許多都會站直身體鬆懈下來,在我們那時候是絕不可以的,因為你站上壘包後,就是這隊的主角,不管人家有沒有注意,都不能鬆懈,這是運動員該有的精神」,他以棒球場尋常所見的小動作來說明運動員該有的態度。那時的四名山地球員表現尤其出色,他和楊吉川、藍光生是阿美族,另一人是卑南族的陳耕元,也就是省議員陳建年的父親,陳建年對拓弘山當年的戰蹟十分激賞,尤其是民國廿年日本高等學校棒球錦標賽,嘉農穫得第二名的那場比賽。嘉農隊一路打到日本拓弘山回憶說,那時日本侵略各國,所以領土非常大,除了台灣外,還包括韓國等,所以,在全省各校先打淘汰賽,選出第一名再前往日本比賽,而日本韓國則是以每縣為單位各派出一隊來,「這次的比賽由於隊數很多,我們共花了一個月時間才打完,到過日本的大阪、神戶及名古屋。」對這場比賽也很熟悉的台東紅葉少棒創辦人林珠鵬指出,以當時嘉農的實力,這場比賽應是第一名,當時和嘉農角逐第一名的中京商業學校在九局延長後,雙方一直有拉鋸戰,後來嘉農的日本教練為了怕日本隊失敗,太過丟臉,所以下令「讓給日本隊」,使嘉農隊才得第二名。這場比賽,在日本的棒球史上,被稱做「全日第十七回高等學校棒球錦標賽」,時間是昭和八年,也就是民國廿年的八月。但多數觀眾已看出嘉農的實力,而日本國內對台灣的棒球成就,更是分外吃驚,這種吃驚至今還未停止,NHK記者楠木德男最近特別來台採訪這段過程,他指出,這段過程至今日人猶覺得不可思議,「是不是原住民身體有什麼比較特殊之處,總覺得特別長於打棒球」,六十八歲的楠木說,就像廿餘年前紅葉少棒一樣,令人驚奇。當時的投手是來自苗栗的吳明傑,他是來自廣東的客家人,四個原住民分別來自台東的馬蘭、池上、富崗和卑南,其他兩人的位置拓弘山也忘了,但他記得陳耕元是游擊手,而自己是三壘手,那時的日本名字是「真山卯一」。拓弘山說,其實他覺得在台灣爭取代表權時,就很激烈了,那時各校高手濟濟,他記得比賽場地是在舊圓山動物園園址內,到現在,他還保留著當時授旗時的照片,「想想都快六十年了」。想當年各校高手濟濟嘉農畢業後,他回到台東在瑞源村新豐國小當小學老師,光復後也曾當萬安國校的校長,後來自己辭職,「因為我根本不太會說國語,怎麼教學生」,即使到今天,他還是不太會說國語,因為這些年來,生活一直很單純,和外界的交往不多。後來,老同學陳耕元在台東農校當校長,又找他回去教,他也一直推動熱愛的棒球,但效果不彰,「因為當時說國語的人少,所以找來的老師中外省人就較多,這些外省老師不喜歡棒球,全校希望學生打棒球的,只有我跟校長,我們也不好堅持,尊重到後來,學生打棒球的就更少,要不然就轉移興趣」。他記得,後來的奧運國手楊傳廣也是棒球校隊,還擔任投手,後來發現他田徑成績很出色,才改學習十項,終於成為聞名國際的運動員,算起來,拓弘山還是楊傳廣的老師呢!在台東農校既然棒球教的不順遂,後來他也辭職,除了回家種田外,也擔任傳道工作,而他們兄弟也有多人擔任傳道工作,令人吃驚的是,他的兄弟姐妹長壽到七八十歲,身體都還很健康,弟弟拓伯榮、拓剛隆還常騎摩托車去傳道,在地方上很受歡迎。看現在隊友剩他一人在退出教育圈三四十年後,被記者問起棒球,老人的眼角再度閃出光和熱,他說,其實一個打擊者,要有支支打出全壘打信心,而打出全壘打並不難,打擊時,身體絕對不要硬,在執球棒時,「左手只是支持球棒的,右手才是重心,但左撇子當然相反。」「手拿著棒子時,棒子不能隨便亂揮,最主要的用眼睛看,看準後,以腰力配合臂力來揮棒,才能擊出漂亮的球,在經驗中,雙手握棒的距離是很重要的,因為這是把力量由身體傳到球棒的關鍵」,拓弘山說,但是在比賽中,許多選手多太側重「攻」,而忽略了「守」,他碰到很多球隊在攻的方面非常強,但是守的時候,卻非常的弱,反而常輸球。「所以訓練球員,看他守的能力比看攻的能力更重要,但現在的人不講這一套,造成球員急著表現,急著在攻擊時表現個人,而容易忽略了全體,這就不是運動員的精神了」,拓弘山表示,有機會時,他還是願意再揮揮棒,只是屬於他們的那一代,現在已經沒有人了,說著說著,他獨自的翻著相簿沈浸在往日的記憶裡,久久不說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