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少棒賽的遐想:(聯合報)

1971-09-02(楊子)

二十九日清晨起身觀看巨人隊爭奪世界少棒冠軍戰電視轉播,看到第九局巨人隊以五比三奠定反敗為勝的基礎時,愛國心受到了保障,衷心欣慰,但這時黑將麥林登黯然離場,回到休息室抱頭痛哭,這鏡頭使我心中又為之一酸。若不以成敗論英雄,麥林登在斯役也稱之為小英雄,可當之無愧。無奈他,一則二次被許金木作戰略性的以四壞球送上壘,而無用武之地;再則捕手貝斯摩太不爭氣,配合不上,使他功虧一簣,結果兵敗如山倒。他的情形正是壯志未酬,英雄氣短。這一哭真是到了傷心處。我感嘆之餘,突然想起英國詩人Cowley的名句:「詞兒泣、淚兒語」,我深深瞭解詩人所欲表達的意境。把許金木與麥林登相提並論,許金木沉著堅毅,處變不驚,儼然大將風度。而麥林登勇猛驃悍,辟易萬軍,則是英雄人物。大將可為英雄,而英雄不一定為大將,所以,就個人而論,許麥是一時瑜亮;就功業而言,則有劉邦與項羽的得失。若以現代的術語來解釋,麥林登是個人英雄主義,而許金木則是團隊(Team Work)精神的象徵;許金木之勝,事有必至,理有固然;麥林登之敗,則非戰之罪也。可嘆的,乃是英雄與悲劇常結不解緣,拿破崙之敗於莫斯科,項羽之挫於烏江畔,是英雄事業,亦是悲劇故事,這不是功業得失可以概而括之的。我常想,悲劇中的英雄,有如曇花一現,雖極短促,而極盡電光石火之美。人的悲劇,是最動人的哲學,佛家在找不到答案時,以因果循環來自圓其說,更糟的是人們連這一點玄理都不懂,常以「自作孽」喻之,實在庸俗之至。我反對一切的宿命論,在我看來,悲劇就是悲劇,勉強解釋,不妨稱之為「事與願違」。英雄之所以常為悲劇人物,乃是他的「願」為現實不容。造化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豈不是天道寧論?英雄如此,天才如此,紅顏亦如此。除非你甘於餔糟啜醨,俯首低眉;你得甘於接受悲劇的命運。說到「事與願違」,古今中外,多的是傷心事,堪當一哭。嘗讀小說,有男女相戀不得見諒於世俗,幽會時愁腸百結,終而相擁而泣,女的反過來勸說:「男人不哭的,男人不哭的。」我為之掩卷太息,不可自抑。什麼是人生的意義呢?為眾人所羨的「成就」,還是獻身於自已的心願,欣賞自己的追求?什麼是生命之美的標準呢?是許金木的勝利,還是麥林登的失敗?孩子們的球賽,竟是如此引人沉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