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11-18(社論)
中華棒球隊以一比四敗給美國隊，今晨與日本隊爭奪季軍。對於主辦此次世棒賽的台灣社會來說，中華隊未能留下冠軍盃容或有些遺憾，但這場世棒大賽，無論是球員的演出，或萬千球迷們的表現，皆是一段可堪回味的甜美共同記憶；就此而言，這不啻也是整個社會的一場重大勝利。這場世棒賽，對台灣日趨黯淡的棒球運動，也許是一劑還魂丹，且對棒球專業也增添了彌足珍貴的經驗。賽後，總結經驗，策勵將來，無疑是關心棒運的朝野各界必須攜手以赴的課程。但我們覺得，這場首度在台灣舉行的世棒大賽，所反映的社會及人文的訊息，亦頗值得朝野傾聽。茲舉兩個角度，與各界一同省思。就社會及人文的觀點來看世棒賽在台灣，有諸多啟人深思之處。首先，我們發現，台灣社會實在需要一個能夠反映集體尊榮的節目。台灣的棒球熱潮，源自一九六０年代的紅葉少棒。那些山村少年，用樹枝作球棒，用石塊作棒球，一棒揮出了台灣人的驕傲與榮耀。當時的少棒明星，個個有如「台灣之子」，受到全民的關愛。威廉波特在台灣成了知名度最高的外國城市之一，更有許多民眾是從球隊名稱上始第一次聽說世界上有個叫尼加拉瓜的國家。當時，這個經濟尚未起飛、政治仍然閉鎖的台灣，少棒賽成為民間最具「國際觀」的節目，半夜爬起來看衛星轉播的球迷們，為自己的球隊參與了世界競技場而興奮難抑。這一股社會熱潮，一直到了九０年代中期職業棒賽出現「打假球」的醜聞，才突然冷卻下來。當年為赤腳紅葉小將們傾倒的民眾，顯然對棒運如今竟遭汙染而極感不屑。他們的熱情被出賣，他們的真誠被欺騙，球迷突然從看台上消失。如今，世棒賽把「威廉波特」搬到了台灣，而且觀眾也相信這絕對是一場不會作弊的球賽，於是又喚回了民眾的熱情。其次，台灣社會也實在需要一個能夠建立集體認同的節目。滿場如癡如醉的球迷，有人說他們是在鬱卒的社會氳氤中找到了一個宣洩口，有人則說他們是在濁亂的現實人生中找到了一個避風港；我們卻覺得，看台上的球迷所顯示的激動情愫，毋寧更是出自一個疏離分裂的社會所投射出來的企望整合與認同的強烈潛在衝動。在爆滿的看台上，國旗如海，許多年輕人在臉上、胸前、肚皮上畫著國旗的彩繪；爭奇鬥艷的海報充溢著民族主義的意味，有人請出鄭成功來對付荷蘭，有人要「大啖韓國泡菜」，有人問：「打美樂，打了沒？」有些辭句或許略為苛虐，卻反映著球場上前所未見的「我們感」（We Feeling）。這個場景與每年元旦總統府前的升旗典禮皆有反映認同的效應，卻更真實，更動人，可謂是少見的自動自發的強烈顯示我群意識的熱烈場面。對於球迷們來說，沒有人會記起那幅代表「中華台北」的「梅花旗」；他們心中只有「中華隊」，手中揮舞著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國旗。當然，絕不可將這樣的圖像解讀為政治場景。但是，對照於現實社會在政治認同上的疏離與分裂，球迷們卻毫不猶豫地以國旗與民族符號為建立認同的標誌；或許，在如此激昂的情緒中，已經不會有人去思考，在現實政治中，國旗其實並不是一個真正能夠喚起熱情與建立認同的符號。球場上國族情愫的高揚，更映襯出在現實政治中實在缺少一個可以激勵認同的共同標誌。近日許多新聞評論都在對照比較球場內與球場外兩個不同的台灣。球場上的運動家精神，與選舉季節中政治人物的醜行劣跡判若雲泥。台灣的棒球熱潮，曾因職棒「打假球」而被澆熄；如今，台灣的政治亦因政治人物的胡作非為而令人唾棄。棒球運動若能藉這次世棒賽重新建立起可敬可信的社會形象，我們的政治體制卻不知何時才能洗滌塵垢以露出清白面貌。世棒賽掀起的熱潮，反映了群眾多麼需要一個能夠反映集體尊榮的共同節目；但是，當球迷們離開球場，面對汙濁的選舉，感受到的卻不是集體的尊榮，而是集體的恥辱與挫折。這是多麼顛倒錯亂的人生。球場上顯現的社群整合與集體認同，更是與政治世界大異其趣。由於世棒賽主辦單位嚴禁選舉旗幟進場，球場上青天白日滿地紅的旗海蔚為認同的聚焦符號，不論在「中南部」的澄清湖球場、嘉義球場，或是「北部」的士林、天母球場，完全看不出「濁水溪」的阻隔；但是，在政治世界中，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國旗卻迄今仍然不能出現在某些政黨的選舉造勢場合。棒球使球迷整合在國旗的認同下，政治黨派卻處心積慮地要撕裂社會認同。在球場上，我們發現要建立集體認同竟是那麼容易；但在政治世界中，我們卻也發現，要撕裂集體認同亦是那麼容易。這又是多麼顛倒錯亂的人生。許多球迷看球看得熱淚盈眶。有人在網站上留言說：「好久沒有這種看球會掉眼淚的感覺了」。看台上節奏鏗鏘的啦啦棒，震耳欲聾的瓦斯喇叭，此起彼落的波浪舞，與青天白日滿地紅的旗海，其實正是這個社會在集體尊榮與集體認同的高度匱乏中所反映的心理投射。這種相互認同、相互取暖的感覺，亦正是在長年政治寒流中未曾享受過的共同經驗。中華隊雖沒有抱得冠軍盃，但台灣社會在球賽期間爆發的「我們感」，應是此次世棒賽頒給整個台灣社會最珍貴的一隻大獎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