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09-10(社論)
在全世界經濟衰落、景氣低迷的氣氛中，這幾天美國的熱門新聞卻是麥奎爾連續擊出他個人在本季的第六十一、六十二支全壘打，短短三天之內追平、繼而打破了維持三十七年的世界結錄。這股由職棒界締造的新聞熱潮和喜悅，連遠在台灣的球迷都受到感染，為之興奮不已。就在同時，台灣本地的棒球新聞也登上了要聞版面，但不幸卻是涉及賭博、黑道、球員放水的醜聞。受傳聞波及的陳義信、吳復連等棒球明星，否認的否認，提告訴的提告訴；本地球迷對職棒發展寄予的熱情再度受到打擊，跌落谷底。這一波職棒涉賭案的消息傳出之同時，體育委員會和棒協籌辦已久的所謂「棒球高峰會議」在九月八日舉行，但參加的中華職棒聯盟和台灣大聯盟代表卻現出「各說各話」的形勢，暫時看不出什麼交集。昨天九月九日體育節，在大部分民眾「不知道」、「無所謂」的氣氛中閒閒度過。台灣曾經因棒球「三冠王」頭銜而形成、凝聚的舉國癡狂的棒球熱潮不但已成歷史，連體委會苦口婆心推廣的「全民運動」的基本精神也離落實甚遠。體育節，本土球迷為美國的職棒球員歡呼之際，反觀台灣球壇的發展，能不感覺到幾許失望，幾許落寞？台灣的棒球運動，從三十年前紅葉少棒隊進軍國際，激發出國人支持棒球運動的熱情以來，一度形成全民關注的焦點。早年台灣民眾「夙夜匪懈」地觀賞小球員出國遠征的棒球實況轉播，留學生扛著國旗、追著球隊往來美國威廉波特、羅德岱堡等比賽城鎮歡呼加油的景象，的確提供了台灣人民身處國際困境中的一個情緒宣洩出口，也成為全民意識凝聚的核心力量之一。但正因為體育背負了太多「為國增光」的壓力，在當時反而無法形成健康的發展。雖然有遠見人士一直大聲疾呼，體育應回到扎根全民的「基本面」來耕耘，但隨著台灣「三冠王」的光環日漸褪色，棒球熱潮漸減。一直到八○年代後期，台灣整體的經濟環境穩定社會氣氛較為開放，企業界開始表現出關注運動的意願，發展職業棒球的氣候才趨近成熟。一九九○年台灣職棒開打，不但吸引了廣大的球迷，也開拓了本土的棒球文化。這種制度化的棒球運動氣氛在台灣社會中鋪展開來，促進了推廣體育的風氣，使很多人寄以厚望。但職棒發展的短短幾年之間，不但漸漸傳出球迷簽賭、黑道把持、球員紀律等問題，而且台灣大聯盟繼中華聯盟成立之後出現，兩個職棒團體之間的惡性競爭，使台灣職棒發展每下愈況，亂象叢生，看球人口也流失嚴重。去年爆發的職棒球員放水涉賭案，共有三十多名球員、職棒組頭遭到起訴，大部分被判有罪；而近日引起轟動的球員「A先生」的告白和指證，雖然掀起新的波瀾，但只能說是進一步見證了台灣棒球環境的無尊嚴、無秩序而已。曾經幾乎成了光耀國門、全民信心之所繫的台灣棒球運動，何以由盛而衰，由制度化而快速崩潰至此？我們看台灣棒球發展，這段歷史本身即可凸顯出其間興衰成敗的關鍵因素。紅葉少棒隊發展之初，小小「赤腳球員」尚且示範了堅持到底、認真投入的運動員精神；但其後不但在所謂棒球「為國增光」時期，過度的求勝心切超過了基本運動精神所能負載；就連職棒一路走來，也總在商業取向、惡性競爭、黑道環伺的氣氛中跛足發展。棒球和許多其他運動一樣，具有高度的競賽性；如何在高度競爭的情境中遵守規則，公平取勝，不作惡意攻擊，才是基本的運動員精神所在。台灣徒有棒球「運動」的發展，卻一直欠缺「運動員精神」的發展；今天的殘局幾乎是可以預卜的狀況。台灣職棒近年來有關簽賭及球員放水傳聞不斷，很多受牽連的球員透露出身不由己、甚至身家性命受到挾持威脅的內幕。但置於台灣整體治安不佳、黑金勾結的大環境中，就連對許多涉賭球員深感同情的球迷大眾，對種種傳聞中的情節也似乎不盡意外。這一方面固然反映了台灣民眾在日常生活中儼然「人人自危」的辛苦處境；但另一方面我們對作為公眾人物的運動員，則不能不有深一層的期望和責備。從來有資格被稱為「偉大的運動員」者都絕非只以運動技能傲人；運動員的標記仍在不斷追求自我提升的運動員精神。這次麥奎爾追平及打破紀錄的關鍵球賽中，最撼人心弦的場面不只在他扭腰揮棒、擊出全壘打的剎那，而更見於他謙卑致敬、競爭對手也誠意祝賀的時刻。當全場五萬多名觀眾歡聲雷動，麥奎爾含淚致意；運動所表現出在技能上的美感，以及精神層面顯現的人性昇華，動人之處盡在其中！也難怪不少人稱讚，麥奎爾和他的競爭對手索沙作君子之爭、彼此敬重的表現，使他們身為美國人而自傲。觀賞當時畫面而深受感動的台灣球迷，恐怕無法不回想起曾經因棒球而使舉國民眾心情相連、同感驕傲的過去時光。台灣棒球運動一路走來，不是沒有培養出球場上萬千球迷注目焦點的明星球員；但光環所在，眾望所歸，運動員除了向自己的球技、體能挑戰，更要向內在的人性弱點和客觀的環境限制挑戰。如麥奎爾等偉大球員所示範，無非人類如何超越個人極限、追求更上一層樓的境界。台灣的棒壇曾經承載多少年輕球員的夢想，而球員則背負多少球迷的期望。如今的失落，究竟只是少數球員的個人失足，還是整個社會對一個夢想追求的幻滅？「球是圓的」這句球類運動諺語所指出的，或許不僅是球賽的勝敗無常，也可喻示棒球運動的昇華與墮落亦在一念之間。